给妈妈的一封信

金丽芬 西南医科大学附属医院

亲爱的妈妈：

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，想必是满脸的诧异与慌乱吧。

其实，这已不是第一次为您提笔了。只是之前地每一次，都不曾有谁知道我究竟胡诌了些什么。妈妈，我真的有好多好多话想对您说，可每次都如鲠在喉，欲言又止。而今时今日的我，再次执笔，再来读您，只为澄清那份显性与隐性交织的爱与恨；只为渴求您原谅我当初的愚昧与罪孽；只为实现内心深处的一次独白与自我救赎。

妈妈，明天就要高考了。掐指一算，离我高考那年，已有8个年头了。

您还记得我高考那年吗？那一年，我十九，扎着马尾，稚气满满；那一年，您四十七，身材匀称，一席黑发；那一年，您为我大肆庆祝，为我大摆宴席，为我昭告天下。您声势浩大，响侧云霄，生怕哪个垰垰角角的邻里不知道您的女儿考上了大学一样；那一年，您逢人要么直截了当，要么拐弯抹角，总是会把话题引到您女儿上大学这事儿上。然后，您就自豪地跟别人说：我家意浓（小名）呀，是耿马县的状元郎……她呀，去了成都读大学……去了四川大学读大学呢……尽管您的听众对大学并没什么概念，尽管您对这样一所学府也没什么概念，但我能深切感受到您发自肺腑的那份愉悦与自豪，还有那份难以掩饰的爱。

隔了两年，弟弟也考上了大学。您也为他悉心筹备，宴请宾客。您总说：儿女都一样。而我，深信不疑。我坚信您定不是那种重男轻女的母亲。只是，我曾经，曾经却有过动摇。

就在某年某月的某天，嫉妒心泛滥的我，竟沦为情感的奴隶，对您做了一件让我至今羞愧难当、悔不当初的蠢事儿。记得那是在小姨家吃年酒。席间，小姨无意提起您又给弟弟买了新衣服。姐姐和我似乎有着同样的失落。她低着头，抠着指甲说了句：“我哟，好多年都没穿过妈妈买的新衣服了。”“你嘛，都成家了，还需要你妈给你买啊？！”小姨赶紧说。而头脑发热的我，不知趣地补了一刀：“也没给我买啊。”说完，只见您撇开了暗自神伤的脸，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字一句，只留下了一片沉寂……

那是我第一次让您难堪，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我所谓的不公平，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不懂事。然而，原本以为怨气得以舒展的我会过得很轻松，怎知回到学校的我怎么也开心不起来，闷闷不乐了好长好长时间。后来我才发现，我的不快乐并不是源于您对弟弟的偏爱，而是我对您造成的伤害，是我让您的不快让我更加不快。

我似乎忘了那年暑假，您背着犯低血糖晕倒的我四处寻医；我似乎忘了每次回家，您总会提前煮好我爱吃的玉米；我似乎忘了每次囊中羞涩，您总会偷偷塞满我的钱包；我似乎忘了，在春夏之交的夜晚，您总会陪我捉我喜欢的萤火虫；我似乎忘了“爱子心无尽，归家喜及辰；见面怜清瘦，呼儿问苦辛”；我似乎忘了“谁言寸草心，报得三春晖”；我似乎忘了从小到大，您为我所做的一切，一切…….

或许妈妈不曾记忆，可女儿却难以释怀。每每想起那句“树欲静而风不止，子欲养而亲不待”，再想到自己做的这件蠢事，总会忍不住潸然泪下。妈妈，您知道我有多后悔吗？妈妈，您知道我有多心痛，多羞愧吗？可是，可是我既怯弱又吝啬，既高傲又倔强，致使那些个在心底重复过上千遍上万遍的对不起，终究没对您说过一次。

妈妈，对不起。

现如今，研究生毕业的我，选择回泸州工作。只想离您近一点，就像高中那会儿，每到周末，就可以回家看您。现在在医院工作，领导和同事对我都很好，工作得很开心，每天过得都很充实，生活的幸福指数非常高。在医院工作，动不动就是悲、欢、离、合，生、老、病、死，这让我更近距离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，健康的可贵。在医院工作，不仅看到了父母对子女，子女对父母那难以割舍的小家之爱，更看到了台前幕后所有医务人员对患者那没有血亲的大家之爱。在医院工作，让我更加懂您，也更加懂爱。作为子女，作为一名医务人员，让我意识到大爱是无域无疆，是“此时无声胜有声”；而小爱则是任劳任怨，是“蓦然回首，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”。

还记得那天带您到我们医院看病。无意间看到某病床上躺着一位身体瘫痪，目光呆滞，枯瘦如柴的老人。他身边围了男男女女不下四人，分不清是儿女，还是儿媳女婿。可以肯定的是，是孝！有的端茶倒水，有的抱起老人，有的为她擦拭着身体。恍惚间，觉得躺在那儿的，根本就不是一个老人，而是一个不能自理的小孩儿。那种错觉让我想起了小时候……我在想啊，待您们老了，就会变成“孩子”。那时，我也要像小时候那样待您们。

那一幕，让我仿佛看到“人家见生男女好，不知男女催人老”的悲凉；那一幕，让我深切感受到“及时行孝”的重要性。我在想啊，作为儿女，任谁都承受不起那种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的撕心裂肺吧。那种逝去，那种悔恨，那种遗憾，应该会让人变成一个没有期限的囚徒，还会被套上一副没有铰链的枷锁，谁都看不见摸不着，但就是无法挣脱……那一幕，让我更加担心您的身体，尽管医生说没什么大碍，但毕竟岁月不饶人啊。她这个老妖婆最是喜欢吸食女人的姿色。而她似乎早已缠上了您的身躯，还不紧不慢地爬上了您的额头，不仅划花了您的眼角，还千方百计地想要替您染白昔日那一头乌黑的长发。您常说：“白头发啊，见一根就要拔一根。不然啊，一根要发十根呢。”可是，妈妈呀，当我拨开您的头发，拔了一根，又一根……您知道我有多心痛么？它们生长的速度，早就超出了你我的可控范围了……

妈妈，好想回到您身材匀称，黑发齐肩的时候。那一年，我十九岁；那一年，我还在高考。

夜深了，就写到这儿吧。

愿您一切安好！

此致，

敬礼！

您的女儿：意浓

2017年6月6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