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福像花儿一样

周晓玲 五通桥区教育局

当我即将离开人世去往未知的天蓝色彼岸的前一刻，如果我还能回忆，这些画面必将重温。

18岁中师毕业的那个夏天，我回家乡应聘落榜。为乞求一个公正的机会，我骑着自行车没日没夜地奔走在县城和村庄间。那个夜晚，我守在某领导家楼下昏黄的路灯光里，终于在深夜等到了他肥胖的身影。当他把我递上的装有借来的500块钱的信封扔给我，甩下一句“你这是在侮辱我人格”转身离去的时候，我的泪水迷蒙了双眼，却咬着牙硬是没让它流出来。骑车出了城，黑暗和悲伤一起涌来。这时，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我前面。——“娃儿，跟到爸爸走，你盯倒我的背影骑，就看得见路了。”我的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滚落下来，但我没有出声，默默地跟着那个坚挺的脊背，回了家。

那年秋天，我去了一个僻远的山村代课，与山花为伴，孤灯下夜读，自考完了大专。来年我考上了高中教师。后来我又自考本科，考到老公家乡从教，又借调机关，考上了公务员，按揭了房。

某天，爸爸掉了第一颗牙，我心疼地说：“爸，你要保重身体，多活几十年。——你都还没享我的福呢！”

——“娃儿呢，爸爸已经在享你的福咯！”

工作十几年一直忙于生计，不曾给爸爸妈妈买身好衣裳，不曾好好地陪陪你们，反倒连累你们离乡背井，你却由衷地感到幸福，爸，女儿汗颜啊！

一个山花烂漫的春天，我和男友坐在一座桥边，望着铺满河滩、远山的葱绿和金黄，我却满腹忧伤。“我对我们的未来怎么看不到希望呢？”良久的沉默里，只听见溪水潺潺，鸟儿啁啾。我们是师范校的同学、同桌。我对我的相貌向来不自信，哪知与我同桌半学期后，他喜欢上了我。悄悄给我抽屉里塞巧克力，为总流鼻血的我准备纸巾，靠在教室的栏杆前远远地看我……问遍了问烦了全班的每一个人“她会不会做我的女朋友”却不敢对我说出口。毕业前，我却和他相约“毕业后开始吧”，于是开始了几年的异地相恋。书信、传呼、公用电话，靠着这些，我们抵挡着诸多压力从不言弃。我们彼此都可以有更好的、更便捷的选择，却都放不下这份纯粹的初恋。然而此时此刻，面对眼前的生机勃勃，我感伤了：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？什么时候才有属于自己的家？双方独生子女的我们能否扛得住来自经济、情感的双重压力？他伸过手臂揽我入怀，“现在我们工资400，三年后说不定就能涨到800，等积攒了1万块钱，我们再借点就可以去按揭一套房子……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，相信我，真爱无敌！”

就这样被他一蛊惑，我给爸妈甩下一句：“我知道你们不会同意，我只是尊重你们才告知你们”就去和他登记结婚，直到第二年才办了婚礼。第三年我们的女儿降生，我辞职考到了他身边。第四年七拼八凑实现“0元购房”。第五年搬进新家把女儿从乡下接回，我们才有了一个完整的“家”。

记得那个夏天的午后，在还没买家具的空房子里，我和老公把地板擦得一尘不染，而后，四仰八叉地躺在“我们家的地板”上，一会儿就安然入睡，一觉醒来，夕阳的余晖已经从“我家的”西窗口射到身上。——那一觉，确信是我们一辈子睡得最幸福的一觉。

去年春天，我打算报名参加为期两年的对外驻点招商，趁自己还勉强算年轻，到外面走一走。心理斗争完，给老公作好工作，征得单位领导同意后，第二天就要报名了。头天晚上，待女儿睡着后，我冲老公叹了口气：“唉，真决定要去了，还真放不下你们爷俩。”——“妈妈，你要去哪里？”可能女儿感觉到了什么一直没睡着。我只得如实相告，这下可点了马蜂窝，8岁的闺女躺在我身边，在黑夜里，望着天花板，给我进行了一场声泪俱下的演说——

“妈妈，我不愿意你去！我不要你走！你去了，我每天就看不到妈妈、摸不到妈妈了，等你两年后回来，说不定我都不认识妈妈了……虽然你说你也会回来看我，可你要回来的那天，我肯定想你想得课都没法上。妈妈，不要走，好不好？——妈妈，我知道，你应该去，可我就是不愿意让你走，你又不带我一起去！我是个自私的小孩。妈妈，我说过，我要带着你一起跑的呀！（我曾说：你看好多娃娃长大了，妈妈就落后了。你长大了，可要带着我跑哦！）动情之下，我的天平很快倾斜。“乖乖，那我们讲讲条件？”她欣喜若狂：“什么条件，你说！”我希望她将来考重点大学，带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，弥补此次的缺憾也是今生的遗憾，转念觉得以此来要挟一个8岁的孩子太残忍，又憋了回去说妈妈不提条件。她急了：“呜呜……妈妈，妈妈，你跟我讲条件吧！你是不是希望我每天放学回来就好好做作业？你说呀妈妈！是不是？——呜呜，你跟我讲条件就只有一种可能，你不跟我讲条件就有两种可能！呜呜呜……”后来她哭累了睡着了。第二天醒来，她一翻爬起来，浮肿的双盯着我：“妈妈，回答我！”我轻轻地摇头冲她如释重负地微笑。“耶！妈妈不走了！妈妈不走了！”

写到这里，我的手机响了，是女儿坐公交车放学回家报平安的电话：“妈妈，我到家了哈！今天数学课老师说我特别乖，奖励了我一个小本子！——唉哟哟，我要流尿了要流了，拜拜！”挂了电话，我的脸上久久地留着笑容。宝贝，看着你阳光成长就是我最美的风景，谢谢你那一晚的挽留让我没有错过一个妈妈最大的幸福。

窗前，我播下的太阳花种子已经探出了很萌的小脑袋，有的舒展开手臂迎风招展。不久后，它们会开出一朵朵花。我不知道会是什么颜色，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一株都会开，但我依然会每天给它浇水，关注它些微的变化，期待有一天它绽放出花儿对我微笑。——如此这般，当我垂垂老矣回首往事的时候，我会增添更多关于幸福的画面。因为我知道，幸福像花儿一样，需要浇灌，需要等待，需要懂得。